编者语：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贵医附院走过了八十余载光辉历程。悠悠岁月，弦歌绵长。历代先贤辛勤耕耘，传华夏之文脉，承岐黄之精髓，跋涉求索，虔诚奉献，铸就今日之辉煌。回望来路，历史脚步清晰凝重，文化传承绵延不绝。展思将来，贵医人不忘来路、不改初心，秉承“诚於己，忠于群，敬往思来”之院训，精勤不倦、博极医源，扎根沃土、服务民众。本栏目每周三定期推出，讲述院史上诸位名医名家故事，从中汲取经验智慧，凝聚行稳致远力量。
经过几年的艰辛和磨炼，终于进入实习，这是最后的磨炼和考验，也可以说是做医生的开始。在贵阳医学院附属医院实习期限是一年，宣布了这一年没有假期，对病人是24小时负责，也即是说在整个一年中，你时刻都要关心你管的病人，在一年中要学到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医生。 进入实习之前给每人发一本守则，里面详细写了工作中次序和规定，规定实习医生每天必须在主治医生查房前先到病房了解和处理好自己的病人和做好一切的化验，病历必须当天完成，今日事今日毕，这是严格的规定，最后就是绝对服从上级，这是法律式的规定。 上班的第一天，每个人发了一个木制盘子，这就是做三大常规的化验盘，有一间房子有两架显微镜专为我们用。 按照规定接班后，每个病人都要写“接班记录”，在这个病房工作结束时，对每个病人要写交班记录，同时要向来接班的医生详细交班，所有的化验必须在早上八点以前做好等待主治医生查房。在外科则需把药都换好，病人是随到随收，来了病人首先接待，在住院医师指导下填写病史，进行检查和诊断及作好三项常规化验，有些科的病历都用英文书写。 上午八时主治医生查房，首先是查看新病人，我们要报告病历(也是背病历)，主治医生边看边修改，一般在十点左右查完病房，我们得立即按照主治医生的吩附，作各种检查和修正处方医嘱，如果一天来了几个病人，所有病历及化验都得在当天完成。这样即使当天没有新病人，晚上书写病程记录也要忙到半夜才能睡，那时我们一般管十个左右病人。如果那天来了新病人，那就要到半夜以后才能完成，来了两个病人的话，通宵未睡的情况也是有的，即使通宵没睡，八点以前一定要到病室了解所管病人昨天的情况以便向主治医生汇报。 除了正规的主治医师查房之外，还有每个星期的总查房(General Round) 与教学查房(Teaching.R) ，这两者是交叉进行， 事先由总住院医师安排写布告，通知科内的全体医生参加。这两种查房由科主任(或教授)主持，除医师外还有四、五年级的同学参加。这两种查房对我们压力很大，一是要事先做好各种准备(化验及图表等资料)；二是要当众背病历；三是要准备回答上级的提问，虽然压力大，但却是一种严格的训练。有时候在报告病历的时候，教授突然对病历某点细则提出询问，必须立即反应做出答复，如答复不上来，就会挨骂，虽然都是用英文，但是从面部表情上，病人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初次遇到这种情况时，有时内衣都汗湿了。查完后有的病人很同情和可怜我们，因为他们亲眼看到我们整天忙到晚的情况。 这类查房规定很严，连每个医生站的位置都有严格的规定。 教授提问时，一般先是问实习医师，然后问住院和主治医生。有时也向学生提问，因此这类查房对每个人都很紧张。 记得有次在外科总查房，是朱懋根院长主持，我负责的两个病例，一个是膝关节病，一个是肠疝，因为我整晚没睡，在背病历时背至半途把膝关节病的背成肠疝病人的情况。 我还没意识到，旁边的住院医生刘荣桂连忙拉我的袖子，他接着报告把我背错的病历拉回到膝关节病人病历上去，这时我额角上的汗冒了出来，当时的情况至今记忆犹新。 还有每星期有三次晚查房，这是由总住院医师带领全科医师巡视本科每个病房，本科所有实习医生都得参加，并应答总住院医师的提问，一般是晚上七时开始，到九点或十点结束。从这些查房，就可以看出我们当年的工作情况及紧张情形。 除了三大常规化验(血、大便、小便)之外，所有各种特殊检查如腰穿，胸腔抽液，抽胃液、骨髓检查以及静脉注射和抽血等……一切都要亲自操作(最初有住院医师在旁指导)，这么多的工作加上还要应付急诊。一天只有24小时，必须动作快并作好安排才能完成。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凌晨2-4点之间才能回宿舍，为了使自己早入睡，临时在病房服点安眠药，晚上为了赶工作就喝浓茶抽香烟，我的这种习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形成的。试想想，这么多工作，那里还会有余暇，绝大多数的星期天都在忙碌的工作中过去的。有时偶尔在星期六晚上到街上看场电影，得请同组的同学代班，即使在电影院里，如果有重病号的话，病号的病容及病情总是在眼前幌动，整个一年也没看过几场电影。有时夜深饿了，跑到巷子口的摊子上吃碗馄饨，也是三扒两口很快吃完回来赶，这就是我们当年的实习生活。
实习期间挨骂是常事，几乎每个人都有挨骂的经历。初进病室或手术室怯生生的缩手缩脚，护士长都会训你一顿。当时大家都认为实习医生是小媳妇，总住院医师是婆婆，下级服从上级是明文规定的，那些总住院医生一个比一个历害，我们当时的总住院医师，内科是罗克聪，外科是于世英，妇产科是谌贻綩。遇到产妇，实习医生必需每5分钟做一次肛检，测查子宫口开大程度并详细纪录，闹钟就在旁边。一天我正在待产室，谌医生进来了便问：“王楫大夫呢”。“才出去，大约上厕所了吧!”我轻轻的说，一边在作记录。谌医师看了我的记录。20分钟过去了，王楫还没回来。 “真不像话”，谌医师在咕噜着，正在这时，王老兄推门而入，嘴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看到谌医生在，连忙去带指套准备作肛检。 “怎么在上班时去吃东西，以后早餐吃饱些”，谌医师咕噜着出去了。 还有一次内科查房是周一的上午，杨荣勋老师查到王楫的病人，一看有两个病人的化验没完成，杨老师就问： 王楫就开始谈到病房先处理了第三床的褥疮，看了所有的病人，作了两个血常规，十一时来了个新病人，处理好后吃中饭，又午睡了一下。 “你还要午睡?!”杨老师火了，虎起脸问他，“病人情况没弄清，你睡得着?嗯!” 住院医生李中藩和我呆呆的站在旁边，王老兄有些偏促不安。“作为一个医生，必须时刻记住自己就是一个重病号，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杨老师提高了声音，同时也看了我们二人一眼。 有次晚查房，罗克聪总住院医生带领我们查到女二等病房，翻到一个慢性心脏病病历，已经十天没写病程记录，是时光达的病人。按规定对慢性病一星期应写一次病情的记录，罗老师吩咐今晚一定要补写好。第二天早七时半，罗大夫来一看，那份病情况记录没写，便问：“为什么不写”“昨晚来了新病人，慢性病人多几天没关系”，时光达嗫喘地说。 “你还有理由？！”罗大夫一瞪眼，一下子把病例牌甩到病室外面，病历纸撒满一地。 全病室的病人都惊呆了，时光达只好一页页的把病历收检起来，是否眼睛里有眼泪，不知道。
那是在女外科二等病房，进病房前习惯地看了布告栏，知道我今天有手术任务，进病室后，我就很快把药换好，八点整，主治医生杨集祥老师来查房。前天我收的一位甲状腺瘤的病人，杨老师对我们要求很严，他工作认真，手术一丝不苟，大家都很敬畏他。他翻开我的病历，边看边改，指出病历英文中的语法错误和标点的不合，快九点，我看到手术室的工人在门口出现了两次，住院医师轻轻说，“罗大夫今天有手术”，他是提醒杨老师。 “把新病人看完再去”，杨老师翻翻病历纸说。我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一面回答杨老师提的问题，手术室工友已经第四次在门口出现了，我十分着急，查完已经快十点了，我快步下楼向手术室跑去。 “你！你！好大的架子”，我跑到手术室门口突然听到一声吼，抬头一看，周仕仁老师双手叉腰，气呼呼的站在门口，怒目对着我。 “杨大夫要把病人查完呀” ，我从他身边侧身进手术室去。 “你还有理!病人在手术台躺着，这么多人都等你一个人”， 他大吼着也进了大门，“让病人等就不配当医生”，这句话特别高，我听到了。 “将来我又不当外科医生”。我内心在反驳他，一面赶快更衣戴帽进入手术间，他就一直骂个不停跟我到了手术间。 上班时，我在布告上只看了我今天是观察病人，而不是上台当助手，我走到病人身旁，就按照习惯拉开抽屉取出血压计预备给病人扎血压带。 周老师本来已经停止了骂的，他见我这个架势，气又上来了，又大声吼了起来： “又不看手术通知单是什么手术，用什么麻醉，这怎么能当医生，不是当医生的料”。 “Butterzly! Buttezly!”主刀医生轻轻的提醒我。我抬头一看，原来今天是“包皮环切术”，用静脉注射全身麻醉，我立即用棉花絮毛贴在病人鼻孔上，这时立即替病人注射硫苯妥钠麻醉剂开始手术。 周老师就在旁边反复的骂着，说我架子大，要三请四催，看通知不仔细，不配当医生，六年是怎么过来的……。反复的骂个不停。 我一面注视着病人的呼吸情况，强压住内心的愤怒，我真恨不得站起来与他对骂。但我立即忍住并冷静了下来，想想是我自己没有仔细看通知单，“但你也不该如此不休的骂嘛”!我又想如果我起来与他争吵，我就会马上被开除，只差二个月实习期满就完成了学业，我极力控制住自己，忍住!，再忍住，随他骂去，结果他硬是骂到手术结束，随病人出手术室才止。 回到更衣室的时候，就再也控制不住，我痛哭流涕，心里想凭什么受这种气，真不是人过的，真冤呵!直到护士前来轻轻扶住我说，“罗大夫!算了，他就是这么个人，骂过就算了的，我们都被他无缘无故骂过的，不要理他”。她扶我了手术室，这就是我的挨骂记，我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长的。今天想起，还得感谢这些严师! 对老师大家都很怕，尤其是那些要求严格的，我们更是小心翼翼，但对带我们的住院医生却亲如兄弟，他们手把手教我们，和我们一起工作，有讲有笑的，他们也随时提醒和告诉我们上级老师各人的特长和个性等。 杨荣勋老师是我们既尊敬又惧怕的老师之一，他工作十分细致，一丝不苟，言传身教使我们体会和学习应该如何对待病人，问起问题也是盘根问底，要摸清你是否真正的懂了，使我们体会到作为一个医生是不能有丝毫马虎的。一次，他突然感冒发热，晚上急诊住入了头等病房，是刘卓佑的病人，那时采取病史时对每个病人都必须询问过去有无性病史，体检包括生殖系统都一定要查看，刘卓佑对杨老师当然不敢问：“过去有过嫖娼和性病吗”这样的问题。体检时的生殖系统也没有看，但是写病历时这些项目都要写的， 因此他的病史就写了“Denied V.E.V.D解——即否认有嫖娼及性病史， 生殖系统剂是写了Normal-(正常)”。 早晨查房前，护士长把每床病历都放在每个病人床前架子上等待查房。 “怎么他没有问我这一项，也没作这项检查，病历却写成了我检查了似的，这不是假造医疗记录吗!” 那天下午，住院医师慌慌张张来到我们宿舍，告诉了我们这个消息，大家都十分震惊，刘卓佑也傻了眼，吓得不出声。
住院医师张美祥，就来回向我们传递医生在紧急会议讨论这一“严重假造医疗纪录”的事，按照规定如果发现假造医疗纪录或化验纪录是要开除的，老师们正在开会讨论，有老师认为刘卓佑工作负责，应从轻处理，有的则认为至少要处理一下，杀一儆百，这是原则问题。我们也齐集宿舍急得团团转，每个人都说：“是我也不敢问和不敢查的”，我们也希望老师们能理解我们的心情，要求不要处罚。 “有了”，我突然灵机一动，跳起来叫：“医院不能处罚他”，大家都莫明其妙地望着我，“医院不是有规定，病人不能看病历的吗？杨老师现在是病人，他看病历就是犯规，如要开除或处罚刘卓佑，到先开除杨老师的病人资格”，我提醒大家。 大家都笑了，都说这是一着妙棋，请张美祥把我们这个意见带上去，要求不处罚，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也不知是我们的这条“硬”意见起了作用，还是老师们觉得刘卓佑工作表现尚好而免予处分，这使我们“虚惊”了一场，但也给了我们极深刻的教训，做医生必须实事求是，来不得半点虚假。 本文节选自《岁月如茶》，有删减。作者，罗忠悃，湖南新化人，著名神经病学专家，贵阳医学院1949届校友。曾任湘雅医学院讲师、主治医师及病室主任，湖南省精神病医院医务主任，浙江省精神卫生研究所所长、主任医师等。
